Top Man—Top Guitar!访问英国制作大师索斯维尔(Gary Sothwell)连载五
午后的休闲
我们聊着,时间很快就到了午后两点多,但我却丝毫没有感到饥饿,要不是索斯维尔的大女儿有急事,需要他开车送到另一个小镇(他们居住的村庄没有公共交通),我想我们可以一直聊到晚上。索斯维尔抱歉地将家里的钥匙留给我,让我休息一下或者在小村庄里转转,约定一个半小时后碰面一起吃点东西。
我并没有在他家里呆着,刚刚那一路的美景,吸引着我到外面转转。我喜欢旅游式的工作或者说工作式的旅游。
午后的阳光分外和煦,柔和地洒在他家门前的草地上,他养的一只小鹰正懒懒地享受着阳光,不时发出几声惬意的叫声。草地上还笼养着几只鸭子、几只鸡。草坪的尽头有个布满箭孔的箭靶子,我记起刚入门的时候看到一些大大小小的弓箭,射箭大概是他们一家人所热爱的运动吧。走出他家院子的木栅门,我漫无目的地在这个村庄里散步。时值丰收的季节,道路两旁、居民的院落里,到处都是挂满了果子的果树,有苹果,有梨子,还有更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果子。野生的浆果也熟透了,水灵灵的,泛着诱人的黑紫色的光泽,那饱满鲜嫩的果皮,吹之可破。小路两旁那五彩缤纷的野花也不甘寂寞,一簇簇或者一朵朵,像是给小道镶上了璀璨的花边,在阳光的照射下,犹如霞光一般耀眼。纯净而微凉的空气有些甘甜,秋风在田野和树林中微微流动,裹着野草的幽香和果实的芬芳,沁人心脾,这对于久居于都市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侈的享受。羊群在田野上安静地吃草,恍如天上的白云在地上的倒影。几匹骏马好奇地注视着我,一切都是如此惬意、宁静而慵懒。
小村庄里最古老的建筑大概是一座教堂了,我已经忘记它到底有几百年的历史,但在我印象中,它是村里颜色最为庄严黯淡的建筑,也是最高的建筑。我绕着教堂拍了些照片,正准备离开,此时走来两位年迈的妇人和一位老头,他们友好地和我打招呼。其中一位老妇人问我有没有到教堂里面看看,我不无遗憾地说说大门是关着的,她问我有没有试着推推门,我说没有,她说,你跟我来,教堂里面才叫好呢!步履蹒跚的她领着我走到教堂门前,一推门,果然,门是虚掩着的。她饶有兴趣地向我介绍了一座木雕,它有四个面,分别雕着一些植物和动物,老妇人说这四个面代表着一年的四季。坦率说,这座木雕相当粗糙,像是个蹩脚的木工学徒用铅笔刀削出来的,但是当我听老妇人说这是村里的一位农夫为了纪念他的亡妻而雕刻的作品时,顿时觉得这是人世间最具人情味的艺术品。教堂里还有座不算大的管风琴,也算是个古董了,原来是人力鼓风的,现在改成电力的了。管风琴的低音踏板旁有一双女士的鞋子,后来我才得知,这双鞋子的主人正是索斯维尔的夫人,她是这个教堂里的管风琴手。
一个小时后我回到索斯维尔家中,他为我准备了简单的午餐。这可能是典型的英国式餐食吧—面包、黄油、香肠、生菜、橙汁。面包是索斯维尔自己做的,倒是挺可口,只是以这样的食物作为正餐,让惯于享受美食的中国客人感到相当不习惯。我想起一个挖苦英国食物的笑话:两个法国人打赌,赌注竟然是要输的人要到海峡对面(英国)吃一顿饭!用过简单的午饭,时间大概是下午四点多,由于第二天一早我就要回伦敦,也不想过多干扰索斯维尔的工作,因此我提出到格兰瑟姆小镇走走。
这个小镇貌似平凡的小镇,却具有悠久且不平凡的历史,单是两位人物就足以吸引世界各地的游客,它是大科学家牛顿的故乡,也是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成长的地方。在英国内战中,克伦威尔就在这里首次打败了英国的保皇党。如今,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去,这个只有3万多人口的小镇呈现给我的是平静祥和的气息。
欧洲人善于保护自己的传统和历史,眼前的小镇,和几百年前油画中所描绘的没有二致,只是街上的马车变成了汽车。就是牛顿再世回到家乡,恐怕也不会感到太陌生。小镇上有许多不大的博物馆,只可惜我来得不是时候,一则碰上公共假日,二则已到傍晚,不用说博物馆,就是沿街的商店也几乎全部打烊了。
小镇的最高建筑仍是一座教堂,它比我刚刚参观过的教堂要宏伟高大得多。这是一座典型的哥特式教堂,中心尖塔直插云端,正面的尖顶拱门两侧,则是两个巨大的尖拱窗。尖拱门由外及内层层推进,极富立体感。走进教堂,我马上惊叹于那些精美的雕刻和玻璃窗饰。雕刻和玻璃窗饰的图案多为表现圣经故事。教堂的玻璃工艺据说来自阿拉伯,颜色基调为红色和蓝色,红色代表着耶稣基督的鲜血,蓝色则代表圣洁的天堂。彩色玻璃中有两面相当引人注目,不同于大部分教堂中的古典绘画风格,它们竟然是以现代的笔法绘制的,也是描述圣经故事。这两面玻璃画展现的圣经人物,少了些神性,多了些人性。抬头仰视教堂顶部,密布的弧形肋架使教堂充满了坚实的力量感。人们置身于如此宏伟的建筑中,不免感到谦卑。教堂内部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的内饰,包括一台巨大的管风琴都流光溢彩。如果在大城市或者宗教圣地看到这样的教堂或许不会让我太惊讶,但是在这个小小的镇上,竟有如此宏伟的建筑,着实令我啧啧称奇。
走着,看着,不觉中相机里已经有了几百张照片,我也开始觉得累了,于是找到一家香港人开的中国餐馆,美美地享用了一顿中国菜。
在英国式酒吧里畅谈
大约晚上八点半,我依约打电话请索斯维尔先生到镇上来接我回去。大约20分钟后,索斯维尔驱车来到小镇上,他提议晚上按照英国人的方式到村里的一个酒吧喝点东西,聊聊天。入乡随俗嘛!我欣然应允。回到他家,见到了他的太太,她就是村里教堂管风琴旁那双鞋子的主人。他太太是位音乐家,专业是双簧管,同时也是一位钢琴演奏家,可惜后来手受了伤,不得不退出职业舞台生涯。现在她常在教堂里演奏管风琴,也常常和索斯维尔等一起重奏。
夜晚的小村庄格外宁静,除了秋虫的鸣叫和间或的狗吠声,再无任何杂响。村里唯一的酒吧在索斯维尔家附近,大约步行两三分钟就到了。中午我经过那里的时候大门还紧闭着,没有些许人气,到了晚上,温暖的灯光亮起来了,透过窗户,远远就看到了攒动的人群。我和索斯维尔夫妇走进酒吧,这里的氛围和室外的秋凉截然不同,暖色的灯光映衬着人们的笑脸,虽谈不上人声鼎沸,却也相当热闹。村里的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早已聚集在这里,喝着啤酒并愉快地聊着。这就是索斯维尔所说的英国式夜生活--相当传统的夜生活,也是村民们的社交方式。
我们要了啤酒,在一个壁炉旁坐下,话题自然还是围绕着音乐和吉他,只是此时的话题已经不再集中于索斯维尔制作的吉他,而是就更广泛地交流我们对音乐和对制作的看法。在交谈中,我了解到了不少吉他界的趣闻,他也向我介绍了他认识的许多吉他大师对音乐和对乐器的看法、观点。
他是早期吉他的专家,话题自然绕不开这个领域。他说越来越多的演奏家开始以严肃的学术观点研究古典时期和浪漫时期的作品,因此也有越来越多的演奏家意识到使用十九世纪吉他的重要性。他并不反对以当代吉他演奏古典、浪漫时期的作品,但他认为如果能够能深入研究这个时期的音乐以及乐器特点,对于演奏家在当代乐器上准确地把握作品风格将有很大的帮助对,此我非常赞同。我举了些例子来补充他的观点:钢琴大师古尔德,之所以能将巴赫的作品弹得那么清晰传神,得益于他曾经研习过大键琴等巴洛克键盘乐器;鲁道夫·塞尔金为了在现代钢琴上录制莫扎特作品,特意花了相当一段时间研究了古钢琴的触键和发音方法;“本真主义”的倡导者诺灵顿爵士长期指挥古乐团,当他指挥现代乐团时,除了乐器的音色比较现代之外,其风格还是非常类似于古乐团。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就一些制作家将琴颈、琴桥、琴头等部分交给学徒制作或者外包给其他作坊制作的做法,他绝不苟同。他说:“制作中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因为没有两块木头是完全一些样的,你总得做出一些细微的调整,从而达到预期的目标,对我而言,我宁可多花点时间自己制作所有的部件”。
对于琴弦的使用,他则表现出比较随意的态度,他几乎都用daddario EJ45/46或者Hannabach 815这些声音中性的琴弦。在他看来,中性的琴弦才能将乐器的特点准确地表达出来。
对于大卫·斯塔罗宾在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开设吉他专业并任教一事,他非常开心。他说这不仅对大卫是个好事,对吉他事业也是好事,说明吉他的地位越来越高,越来越获得认同。他说和一流的音乐家合作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们总是能提出很高的要求让制作家去实现,从而推动制作家发展他们的制作水平。
索斯维尔太太也深深为丈夫感到自豪,她介绍说索斯维尔是一位非常不错的作曲家,曾经为无声电影配乐,也常常和朋友们一起参加各种演出活动。他们从热闹的诺丁汉搬到乡下,是为了排除一切干扰,更安静地享受生活和艺术。
我们聊得非常投机,索斯维尔显得特别愉快,热情地对我说:“我之所以非常愿意跟你合作,是因为你懂吉他,懂音乐,知道一把好吉他的价值。我美国的代理也很懂吉他,我和你们合作非常愉快。以前有些商人卖我的琴,但是他们只是卖琴,但是不懂琴,这不是我愿意做的事情,慢慢地,我终止了和他们的合作。”
我们当晚聊的话题很多,但有更多的话题来不及讨论,不觉已经到了深夜,我们不得不结束愉快的交谈。当晚,索斯维尔在家里的二楼腾出一间房间让我住下。
告别
次日,我要赶回伦敦,所以早早就起床了。我打开房门,一条狗走了进来,轻轻地跳上我刚铺好的床,我摸摸它的头,然后转过身去穿鞋子,不想它轻轻拍拍我的背,似乎察觉到我即将告别,想跟我多“聊”一会儿。
索斯维尔显然比我更早起床,我下楼就碰到正在忙碌着的他。走进大厅,我一眼就看到挂在墙上的一副布画,那是我昨天送给他的,他昨天连夜和太太把它挂上去,而且是挂在大厅最显眼的位置,这让我非常开心。我和他在这幅布画前合影留念。
索斯维尔为我准备了早餐,还是面包、香肠、黄油,不同的是饮料换成了牛奶,还多了煮鸡蛋。虽然已经是白昼,索斯维尔还是点燃了桌子上的蜡烛,让这简单的餐桌充满了温馨。
告别的时候终于到了。在去车站的路上,我们的话竟然特别少,少得有点尴尬,大部分时间我都望着窗外那还没来得及熟悉的田野,看着一草一木从我身边掠过。汽车很快就到了格兰瑟姆火车站,我们互道珍重,握手告别。我目送着他离开,消失在人群中。
火车朝着伦敦方向疾驰,我凝视着窗外,回想着昨天的经历以及我和索斯维尔所谈论的话题,内容是如此之多,自己都有点疑惑:这些是否真的是在一天内经历的?我急忙拿出电脑,开始记录昨日的点点滴滴,生怕遗漏了任何细节。
索斯维尔是我的合作伙伴,更是我的良师益友,从他身上,我学到许多宝贵的知识,更看到了许多难能可贵的艺术家的品质。在我看过的所有的对索斯维尔的评价中,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英国吉他演奏家Forbes
Henderson的一句话:“Top Man, Top Guitar!”,这也是我对这位制作大师由衷的赞叹!
(全文完)
方翊
2011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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