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藏了不少品质优秀的吉他,但其中老琴并不多。坦率说,我不是一位老琴发烧友,不过,若恰逢机缘,我也非常乐意收藏一些具有历史意义的老琴。在这些老琴的背后,都有一段动人的故事。几片薄薄的木头,不仅会唱出动人新弦的旋律,更承载了吉他的历史与文化。这就是我收藏一些老琴的缘起。 我新近收藏了“半把”蒙代罗吉他(Marin Montero),就凝聚了格拉纳达吉他制作学派一段动人的历史。为什么是“半把”蒙代罗呢?因为蒙代罗只是在商标上签名的其中一位制作家,商标上还有一位格拉纳达的制作大师曼纽埃尔·贝利多(Manuel Bellido)的签名,这把琴是他们联袂制作的。这把琴制作于1973年的吉他,面板是加拿大红松,背侧板则是印度玫瑰木。看似平常的材料和年份背后,都有令人神往的往事。
说起蒙代罗,中国吉他爱好者鲜有不知其名者,他是最早进入中国吉他爱好者视野的“大牌”之一。在上个世纪八十、九十年代,谁要是拥有一把蒙代罗吉他,不说是件轰动的事情,至少也可以成为吉他圈津津乐道的八卦新闻。即使在今天,中国吉他市场上有了数以百计的吉他品牌,但是蒙代罗仍然是许多吉他爱好者的一个挥之不去的情结。蒙代罗也确实不是浪得虚名,他不仅是一位能制作好琴的制作家,更是一个格拉纳达吉他制作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我的第一把真正意义上的音乐会吉他就是蒙代罗。我当时对吉他制作的了解并不多,只是冲着他的名声买的,结果还真没让我失望。只可惜,厦门的春夏特别潮湿,湿度可以达到90%以上,我当时也没有保养吉他的概念,以为将琴放在琴盒里就以为万事大吉了。结果,一段时间不弹,等我把琴拿出来一看,它已经严重变形了。我把琴送回蒙代罗那里维修,老人家认为那把琴已经报废了,没有维修的价值,但是他同意给我换一把全新的吉他。遗憾的是,他后来给我的吉他和我原来那把差距太大。随后的几年,我又见到不少蒙代罗吉他,但是都没有我第一把琴那么好,有个别很不错的,又是别人的心爱,我夺不走。
贝利多(Manuel Bellido)也是格拉纳达最重要的制作家之一,他的名气没有蒙代罗那么大,但是实力却不容小觑。只要了解他的作坊里出过哪些重要的制作大师就知道他的能耐了。他的学徒包括已故的格拉纳达制作大师Rolf Eichinger(Sascha Nowak的老师),此外还有格拉纳达的名家Rafael Moreno, Juan Lopez Aguilarte, Juan Miguel Carmona, Jose Lopez Bellido等。他比蒙代罗小7岁,但是联合创业的主意是他先提出来的。1960年,贝利多21岁,他不甘心一辈子为别人打工,虽然他的老板是鼎鼎有名的Eduardo Ferrer,但他还是决定自己闯出个名堂来。彼时的贝利多虽然充满梦想和激情,但是缺乏足够的创业资本,所以他邀请蒙代罗一起创立作坊。他同时做了一件不太厚道的事情,就是试图从他的老东家那里挖走一位油漆工,不过这位油漆工野心也不小,自己跑到巴塞罗那发展去了。
当时,吉他制作的创业环境并不是太好,市场上已经有了许多大名鼎鼎的制作家,所以一开始,这两位创业青年的志向并不是要做出一流的吉他,而是做家具赚钱。后来事与愿违,做家具并不太赚钱,他们才决定试着转向制作吉他和班都拉。试想,如果他们的家具事业成功了,吉他界就少了两位制作大师。他们开始制作吉他后,大多为Manuel de la Chica以及Eduardo Ferrer等大牌供琴。此时的他们还不具备使用自己商标的市场影响力,但是吉他的品质无疑已经为大牌们所接受。
两位年轻的制作家的制作事业不时会碰到一个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如何获得高级木材。他们经常游走于格拉纳达的街头巷尾寻找合适的木头。这阶段他们也尝试各种材料的组合。有一天,他们的库存木材用光了,此时恰巧发现了一些品质很高的加拿大红松。但那时他们还不知道这种“新”材料是否适合用来制作吉他,但是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没有包袱,敢于冒险和尝试,他们决定买下这些木材来碰碰运气。事实说明他们的冒险是成功的,用红松做成的吉他还挺受欢迎,只是为了迎合人们的审美习惯,他们不得不用一种特殊的清漆淡化红松面板的颜色。
我们常说红松材料的使用要归功于拉米列斯三世,但是蒙代罗和贝利多使用红松材料显然和拉米列斯三世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到底谁更早开始使用红松作为吉他的面板,这个问题可能还需进一步考证。现在红松已经是吉他制作中最为普遍的材料之一,然而在当时,敢于使用这种材料制作吉他的,无疑是敢于吃螃蟹的第一个人!
他们的吉他制作事业越来越顺利,订单接踵而至,两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了,亲朋好友就一起上阵帮忙。蒙代罗的老爹虽然不懂制作,但也不袖手旁观,为儿子打下手做一些简单的活。随后加入的还有日后大名鼎鼎的Rafael Moreno、贝利多的弟弟Jose Lopez Bellido。此时的蒙代罗和贝利多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审时度势,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是时候用打出自己的招牌了!他们决定效仿马德里业已成名的“赫尔南德兹和阿瓜多”(Hernandez y Aguado),于是,世界上就有了传奇的“蒙代罗和贝利多”(Montero y Bellido)牌吉他。
正当他们的事业如日中天时,命运却跟他们开了一个玩笑。他们所在的作坊发生产权纠纷,他们被迫离开和别人合作。在别人那里,他们不仅要做吉他,还要做些工艺品。贝利多不愿做这些杂活,率先拂袖而去。蒙代罗和他的侄儿帕科·圣地亚哥·马林也没逗留多长时间。很快,两位搭档又合开了一家新作坊,在这里,他们的生意开始腾飞,订单如雪片般飞来,他们也忙得不亦乐乎。他们的吉他迅速成为吉他演奏家们的新宠,连当时最著名的吉他演奏大师德·拉·马萨也成了他们的客户,此外还有弗拉门科大师帕科·德露西亚等。在西班牙,已经无人能够小觑这两个后生小辈。70年代初,他们的吉他开始远渡重洋出口到海外并迅速获得国际声誉。这段时间,新帮手也纷至沓来,这些人日后大多成为独当一面的制作大师。1973年帕科·圣地亚哥·马林独立出去自创门派,而蒙代罗的另一位侄儿,何塞·马林·帕拉祖罗(Jose Marin Plazuelo)加入。然而也就在这年,蒙代罗和贝利多也各自寻求发展。一个传奇的商标“蒙代罗和贝利多”就此画上一个辉煌的句号!
我的这把吉他,见证了格拉纳达吉他制作学派这段动人的历史。它是两位制作大师合作的巅峰时期,也是他们分开的那一年所制作的作品(1973年),这不禁让人感到一丝伤感。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分开,也不想追问仍然健在的两位老人,就让往事成为往事吧!年逾八旬的蒙代罗迄今还记得这把吉他,因为它是为一个日本客户特制的琴。据蒙代罗回忆,这把琴的面板部分是他做的,其他部分则由贝利多等人做成。42年前,在一个遥远的国度,阿尔罕布拉宫脚下的一个作坊,多少我们熟悉并敬仰的大师曾经围着它,忙碌着……,这样一把吉他,如梦如幻般地,如今就在我的书房里静静地躺着。
我不知道这把琴先后经过多少人之手,但是42年来,它还保持着非常好的适用状态。面板、背板、侧板没有丝毫裂缝,面板上也没有多少指甲印痕,只是油漆有些皲裂。它的琴颈笔直如新,这让它保持非常好的手感。它的弦长略长于现代的标准琴,为658mm,但是由于琴颈设计合理,且又没有变形,所以还是非常好弹。琴上的红松面板应该不是来自60年代他们创业之初用来试验的那些木材,到1973年,有了十多年红松吉他制作经验的他们,无论从选材还是材料的加工方面都应该远胜于他们的早期作品。
它的其中一任主人似乎曾经把它作为弗拉门科吉他使用,因为面板上有弗拉门科吉他保护板的痕迹,现在那块保护板已经被移除了。事实上,这把吉他的声音还是颇具厚度,更适合演奏古典独奏曲而不是弗拉门科音乐。历经42个岁月,它的声音依然温暖有力,尤其是其低音令人印象深刻,结实而且富有深度。高音,特别是一弦,就像许许多多老吉他一样,在声音的聚合度上稍有欠缺,但是却有一种“古意”的韵味。高低音总体非常均衡,音色、音量过渡自然。它的音量也相当不错,不输给蒙代罗的新琴。它的发音反应较快,颗粒感强,非常适合演奏西班牙风格的作品。
我拿到此琴时,它的下弦枕已经被打磨过低了,差不多是弗拉门科吉他的水平,用力演奏时较容易打品。我不知道它是后来被磨低还是原来就这么低,总之,我还是为它做了一个新的弦枕,调整到一弦/12品 3mm;六弦/12品 4mm的高度,现在弹就不容易打品了。原来那块泛黄的下弦枕我没有丢弃,毕竟,它也是历史。
这是一把令我在各个方面都非常满意的藏品,我很高兴能有机会来保管这把名琴,它属于我,但也属于吉他制作史。保管好它,是我的荣幸,也我的责任。 [size=13.3333330154419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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