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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和平路的酒吧一条街里,横七竖八停着各处来的自行车,助动车。门口排队的是西安本地的乐手个歌手们,把门口塞得很满。厚厚的履历表用各色的夹子夹者,一捆一捆地,填没了这只手和那只手之间的空隙.门口进去就是西安市最大的夜总会了,招聘乐手的办公室就在夜总会的2楼。傍晚的夕阳从整洁的玻璃天棚斜射下来,光柱子落在柜台外面晃动着的几副GLASSES上.
那些乐手和歌手们大中午骑自行车出来,穿越了半个城市,到夜总会,午饭也不吃一下,便来到办公室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流行音乐一小时20,摇滚一小时15,古典不要.”招聘办公室的小姐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
“什么!”乐手朋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在六月里,你们不是说古典一小时100的么?”
“150也招过,不要说100。”
“哪里有跌得这样厉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各处的乐手,明星象潮水一般涌来,过几天还要跌呢!”
原来出来犹如赛龙船似的一股劲儿,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最近天照应,很多人免了论文答辩,考试科目的老师也不来作梗,很快就拿到了乐手和歌手认证,有的还是优秀歌手的头衔,谁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
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却得到比失业或没有认证更坏的课兆!
“还是不要干的好,我们回去呆在家里吧!”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嗤,”小姐冷笑着,“你们不干,人家就关门了么?各处地方多的高水平乐手和歌手,头几批还没找到活干呢,苏北,北京,深圳等地的高手就要涌来了.现在各地的明星,演奏家,大牌,也多得是.高工资的POSITION是为他们留着的"
深圳,北京等地的高手,演奏家,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已经学完了的乐手歌手不干活,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不干呢?在城市的生活费是要花的,为了做简历,买体面的西装革履,当初父亲母亲为自己上学借的债,自己签约向银行贷的款是要还的。
“我们到上海去找工吧,”在上海,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有人这么想。
但是,小姐又来了一个“嗤”,眨着微翘的睫毛说道:“不要说上海,就是找到北京深圳去也一样。我们同行公议,这两天的价钱是流行一小时20,摇滚一小时15”
“到上海去干没有好处,”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这里到上海工作要上海户口,天知道他们多收我们多少钱!就说依他们给,哪里来的钱?” 用户名 密码 新闻 网页商机 网站 混合
“小姐,能不能抬高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抬高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我们这公司是拿本钱来开的,你们要知道,抬高一点,就是说替你们白当差,这样的傻事谁肯干?”
“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去年的工资是一小时100,今年的行情又涨到150,不,你小姐说的,200也招过;我们想,今年总该比100多一点吧。哪里知道只有20!”
“小姐,就是去年的老价钱,一小时100吧。”
“小姐,乐手可怜,你们行行好心,少赚一点吧。”
另一位小姐听得厌烦,把手里的空咖啡杯扔们外边,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价钱低,不要干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罗嗦做什么!我们有的是position,不给你们,有别人的好给。你们看,又有几群乐手挤过来了.”
三四张GLASSES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过来,GLASSES后面是充满着希望的年轻的脸。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西服的肩背上。
“听听看,今年什么价钱。”
“比去年都不如,流行一小时20”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进裂了三四个。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刚毕出道的乐手总得工作;而且命里注定,只有落地在这西安市。西安市有的是RMB SALARY,而西服的空口袋里正需要RMB。
在体质好和坏的辩论之中,在Day shift和Nightshift的争持之下,结果戴GLASSES的朋友把自己送进了夜总会的演绎厅,换到手的是数额或多或少的一张银行工资卡。
“小姐,试用期短些,福利好些的,不行么?”干活拿不到好的合同,好象又被他们打了个折扣,怪不舒服。
“乡下#&%!”夹着一枝口红的手按在键盘上,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镜上边射出来,“干一天活就拿一天钱,谁好少作你们一个Cent。我们这里没有试用期短,福利好的,只有这样的工。”
“那末,换到茶艺去吧。”从名称上辨认,知道手里的Offer不是茶艺的。
“吓!”声音很严厉,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指着,“这是种族歧视!你们不要,可是要想吃官司?”
不要这Offer就得吃官司,这个道理弄不明白。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大家看了看Offer上的Terms,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便把名字签在了上面。
一批人咕噜着离开了夜总会,另一批人又排者队挤了进来。同样地,在柜台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赶走了临近出道以来望着厚厚的简历证书,所感到的快乐。同样地,把万分舍不得的自己送进夜总会的演绎厅,换到了并非花花绿绿的RMB的银行工资卡。
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拿着简历的乐手和歌手朋友上夜总会来,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学费现在年年涨,12000只能念一年课,还多是既没法联系实际,理论又落后的无聊课程,太吃亏了加上宿舍费杂费生活费交通费,1年怎么说也得赚20000.父母给的钱用完了,须得赚十万八万回去。电器也要买几件。陈列在停车场里的花花绿绿的MOTORCYCLE,听说只要几千RMB一辆,早已眼红了好久.女学生盘算自己毕业后几时结婚,几时生子,都有了预算。有些女人的预算里还有几张耀眼的证书,一趟旅行,或者生得很好看的家底殷实的老公。难得最近天照应,高考门槛放低,很顺利就拿到了毕业证,学位证.让一向捏得紧紧的手稍微放松一点,谁说不应该?还债,付房租,支付生活开支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不止付过去之外,大概还有多馀吧。在这样的心境之下,有些人甚 至想买一个House。这东西实在怪,自己付首期、每月交Mortgage,还可以投资升值,出租赚钱,做结婚新房,比学校内的宿舍楼来,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他们咕噜着离开人才市场的时候,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己不利的赌场——这回又输了!
输多少呢?他们不知道。总之,袋里的一张银行卡的金额没有剩下多少是自己的了。还要添补
上不知在哪里的多少张钞票,自己才会满意,这要到拿到的时候才知道。
输是输定了,马上骑着自行车回去未必就会好多少,在市中心走一转,买点东西回去,也不过在输账上加上一笔,况且有些东西实在等着要用。于是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簇,拖着短短的身影,在拥挤的街道上走。嘴里还是咕噜着,复算刚才得到的代价,咒骂那黑良心的音乐学院和夜总会。女孩臂弯里钩着包,或者一只手牵着BF,眼光只是向两旁的店家直溜。有几个给所谓名牌大减价勾住了,赖在那里不肯走开。
“小姐,这件衣服是最后一件,穿在你身上是既有气质有漂亮,还有30%DISCOUNT,机会不多哦.”故意作一种引诱的声调。
当,当,当,——“长城干红刮刮叫,29一瓶真公道,先生,带一瓶去吧。”
“喂,,这里有各色MOTORCYCLE,特别大减价,八千五一辆,包上牌照,要不要买辆回去?”
几家的店伙特别卖力,不惜工本叫着“先生,小姐”,同时拉拉扯扯地牵住“先生”的西服,他们知道惟有刚来时,"先生"们的口袋是充实的,这是不容放过的好会。
在节约预算的踌躇之后,“先生”把刚到手的钞票一张两张地交到店伙手里。房租之类必需付,不能不花,只好找合租。各种证书的培训价钱太“咬手”,不上了吧。电器呢,预备买电视的就买了一个二手的,预备买组合音响的就单买了个CD机。崭新的MOTORCYCLE开出去试车,刚刚合式,给GF一句“不要买吧”,便又开了回去。想买House的简直就不敢问一声价。
说不定要二三十万吧。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买回去,别的不说,家乡白头发的老太公老太婆就要一阵阵地骂:“这样的年时,你们贪安逸,花了二三十万买这些东西来住,永世不得翻身是应该的!你们看,我们这么一把年纪,谁住过这些东西来!”这罗嗦也就够受了。有几个女人拗不过要孩子的欲望,便在这里结婚,生了可爱的小洋囝囝。小洋囝囝特别的好玩,要他说就说,要他唱就唱,而且一生下来就是本地城市户口;这不但使从外地民工孩子眼睛里几乎冒火,就是大人看了也觉得怪有兴趣。
“先生”还沽了一点酒,向熟肉店里买了一点肉,回到散布在XX市各处的老新村的租屋,又从二手冰箱里拿出盛着咸莱和豆腐汤之类的碗碟来,便坐在桌边开始喝酒。GF们在厨房里煮饭。一会儿,这也冒烟,那也冒烟,个个人淌着眼泪。
酒到了肚里,话就多起来。相识的,不相识的,落在同样的命运里,又在同样的合租屋里喝酒,你端起酒碗来说几句,我放下筷子来接几声,中听的,喊声“对”,不中听,骂一顿"FUCK":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
“古典不要,真是碰见了鬼!”
“去上海是没户口,解决不了身分,打工。留在这里算是有身分,还是打工!”“在上海打工比在这里西安市都厉害;上海打工还有房帖,交通补助呢!”
“又得把自己吃饭的钱交人才档案托管费去了。唉,打工这么点钱还要算是人才!”
“工真个打不得了!”
“退了房创业开公司去吧。我看的自己开公司倒是满写意的。”
“开公司去,好打算,我们一块儿去做小老板!”
“谁出来当头?谁来出资本金?他们开公司的都有几个头,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听头的话."
“我看,考寄托,考雅思,去到西洋去做IT也不坏。我们师兄小王,不是么?考寄托去美国什么公司里做IT,听说一年工钱有十几万美刀。十几万美刀,照今天的价钱,就是一百份工呢!”
“你翻什么隔年旧历本!美国经济泡沫破灭,好多的公司关了门,小王在那里在餐厅洗盘子了,你还不知道?再说现在出洋留学的都要三四十万RMB,除了高官厂长,私营业主子的子弟,哪里来这许多钱?"”
路路断绝。一时大家沉默了。酱赤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酒力,个个难看不过,好象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
“我们年年高考,考学考文凭,到底替谁考的?”一个人呷了一口酒,幽幽地提出疑问。
就有另一个人指着毕业证书上和工作证的半新不旧的金色烫金说:“近在眼前,就是替他们考的。我们吃辛吃苦,交学费补考费重修费,毕了业出来,资本家们嘴唇皮一动,说‘重流行一小时20,摇滚一小时15’就把我们的油水一古脑儿吞了去!”
“要是让我们自己定工资,那就好了。凭良心说,100一小时,我也不想多要。”
“你这囚犯,在那里做什么梦!你不听见么?他们公司是拿本钱来开的,不肯替我们白当差。”
“那末,我们的学费生活费,也是拿本钱来出的,为什么要替他们白当差!为什么毕业了还要替那些夜总会白当差!”
“我刚才在夜总会里这么想:现在让你们沾便宜,脑力体力交给你们;往后没得吃,就来吃你们的!”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网着红丝的眼睛向上斜溜。
“真个没得吃的时候,什么地方有吃的,拿点来吃是不犯王法的!”理直气壮的声口。
“今年春天,报上说一个中央音乐学院的毕业生找不到工作,自杀了.”
“我们学校负责就业的办公室,发了通告,说是要加大毕业生就业率的统计力度."
“今天在这里的,说不定也会失业,谁知道!”
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议决案。酒喝干了,饭吃过了,大家回自己的夜总会,酒吧上班。合租屋里便冷清清地荡漾着潮气。
第二天又有一批新的乐手个歌手来到了这里。夜总会的招聘办公室里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这种故事也正在国内各处城市里表演着,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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