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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青年钢琴家江晨我早就知道了,我也知道她的父亲江明敦是前上海音乐学院院长、著名音乐学家;我也知道她的母亲陈学娅是前上海音乐出版社社长,我也关注到她的音乐会经常有,只是不去直接找她采访,因怕别人嫌疑,说短论长。两年前,我与陈学娅老师在一次吉它夏令营上有了接触。再一次就是在年前陈老师打电话告诉我,“江晨在大剧院有一场青年作曲家叶国辉写的钢琴协奏曲《巨人》,我留着票呢,”我欣然应诺,因为我也想听一下刚从法国留学回来执教的江晨演技。那天,座在我旁边的兄长、新民晚报的资深记者杨建国也是第一次聆赏江晨的演技,因而我们俩人极为真诚,终了,评价不错,绝对是上海一流之辈!)
问:我们从你第一次参加钢琴比赛开始作访谈吧。那年是7岁,获得了上海市首届儿童钢琴比赛第一名,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答:好象有点记得,家里人说,第一轮不被刷下来就算不错了,问我想得什么成绩,我说“当然是第一名!”,大人们哄堂大笑。那时也不知道第一名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争强好胜,小孩子说大话。哪有去比赛不想赢的?(笑声)
问:据我知道,你的启蒙钢琴教育是由著名的上海音乐学院郑曙星教授一手训练的,现在你看来,觉得和郑老师启蒙那段时间,日后对你的帮助有多大呢,你是怎么看中国的音乐基础教育和国外的音乐基础教育的比较?
答:教育总是因人而异的,郑老师一开始就用对待大学生的要求和态度来对待我。记得8、9岁时,她就跟我说“上台就要像个大演奏家的样子”,使我从小就知道摆脱“学生腔”的重要性。现在看来,成长道路千娇百媚、千奇百怪:有被称为“小神童”的,11、12岁就已经考取巴黎音乐学院的;有技巧非常好但是头脑比较简单的;也有15、16岁还弹得很浅,大器晚成的。国内的基础教育,在技术上抓得很牢,这和我们亚洲人的勤奋分不开的。我在法国也教过一些学生,法国的孩子6、7岁就会弹琴属于凤毛麟角,外国孩子不如中国的孩子听话、能吃苦。我和国外的老师探讨过这个问题,他们说汉字十分难学难记,不刻苦抄写和重复是学不会的,所以中国人从小就有刻苦精神。(笑声)
问:既然中国人如此刻苦,那为什么真正优秀的钢琴大师却是欧美居多?
答:不论国籍,真正的大师都是很刻苦的。有一则著名的轶事:一位记者问钢琴巨匠鲁宾斯坦:“大师,请问怎样才能区分演奏大师和学生呢?”他回答说:“大师,就是每天练琴的学生。”不过中国缺乏钢琴大师,和文化背景还是有关系的。钢琴,或者说是西洋古典音乐,毕竟是生长在欧洲那片土地上的。我在欧洲生活了很久,才领悟到某些音乐处理方面的气息,对他们来说是那么自然的事情!其实,钢琴上的技巧完全是可以训练出来的,中国年轻学生的技巧是在世界上处领先地位的。在我采访大师阿里瓦迪时,他回答道:“技巧‘太’好是危险的!我用‘危险’这个词是有独特含义的。” 大师之意就是,如果只懂得练技巧而忽视了其他方面的修养,不平衡的偏向就会影响长远的发展,所以他用了“危险”这个词。
问:喔,我理解你的意思,有些孩子考过了10级就不知道干嘛了,或许这些孩子也不一定想考音乐学院,这也许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答:是呀,我回国一年来就发现了这一“有趣”的现象。这些琴童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学钢琴,而且也不一定就很喜欢音乐。有的孩子甚至想:我一定要赶快弹,考出十级后就可以再也不碰那倒霉的钢琴了!(笑声)
问:那是否可以这样认为,说不定考级帮了倒忙?,
答:也不能这样说,考级的促进作用是不能轻易否定的。问题在于我们作为音乐家、演奏家、老师,怎样去引导孩子们喜爱音乐。
问:那你现在音乐学院教学生,大学生学习钢琴有目的吗?
答:很诚实地说,搞艺术需要100%的投入,没有可以停歇的时候。我最尊敬的一位诗人里尔克(奥)在回答年轻学生“您看我能否做一个诗人”问题时这样说:“诚实地问你的心灵深处‘如果被禁止写作,还能活下去吗?’如果能,就不要创作了!”想考上海音乐学院,想在比赛上拿到好名次,也许仅仅因为家长的主观愿望,也许因为自身好强要出名,却不是真正喜欢音乐,与音乐相依为命息息相关。我觉得,学习钢琴、音乐的最根本目的只能是:把音乐作为一种不可或缺的表达方式。每个人的道路和喜好都是不一样的,到了大学阶段,独立思考和决断的能力应该日益成型了。作为教师,我只想、也只能帮他们找到自己的路,并且给他们力量和实力,鼓励他们走下去。
问:这是你从国外回来最想做的事情吗?
答:也许吧,不管在哪里,我最想做的就是让更多的人喜欢音乐,不管是通过什么途径。演奏或者教学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有时,在课上谈音乐,会看见学生的眼睛突然一亮,面庞如花蕾初放似地笑开了,这个时候我就很高兴,因为我让学生突然间发现了他弹的音乐中的美妙之处。
(我找了几位她的学生,信乎摘录一些她们说江晨的“片断”:
东方行知艺术学校初中三年级学生许维新说:江老师每天都很忙,自然就没时间花在衣着打扮上,穿着向来很简单,从不花哨,但是再简单的装束也遮盖不住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高雅气质,反而更衬托出她良好的修养与高尚的品格。
刚入学时,学校食堂饭菜有时不合胃口,我就“悄悄”倒掉,后来,让我惊讶的发现,江老师却从不浪费。
上海音乐学院钢琴系本科二年级学生袁潇说:江老师不仅灌输给我们很多练琴的方法,更重要的是用引导的方式启发我们如何分析谱面结构,如何真正理解作品。她常常用提示的口吻向我们提出怎样演奏一首作品,有时还会亲自做示范。她能把我不由自主地领入作品当中,使我深深地被她精彩的演释所吸引。由此每上一次课都能让我吸收到大量丰富的“营养”。
一次,在讲述拉威尔《水妖》的最后一段时,她让我想象一盆水一下子泼到玻璃窗上徐徐滑落的样子,我顿时就领悟出那种感觉,一段音乐在片刻中就变得极有光泽了。
而课下她如同我们的大姐姐。一次,我正在琴房里练琴,突然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竟然是江老师,手里提着一大袋“慰问品”,专程来查探我们的练琴情况!这件事在我的脑海里留下很深的记忆。
音乐学院钢琴系本科二年级学生祝青说:认真负责是江老师的可贵之处。上课不到三分钟就进入正题,除了启发性的暂时“离题”外,从不跟我们闲聊一句废话。一次,她利用国庆假期回法国,前后差不多半个月,临行之前给每个学生打印了一张她回国以后我们的补课安排表,一个人不少,一节课不落,哪怕排得再满也通通补回来,几乎天天上,连给自己回国后倒时差的时间都省掉了。过节放假,只要学生有意愿,她都会抽出时间无偿上课。平时还经常开展同学间的学术交流,鼓励大家互相探讨互相切磋。
一次,我和两个同学在录制比赛录像带时,发着高烧的江老师依然全程陪同,整整两天一直守在录音棚,直到最后一首曲子录完。这些虽都是小事,可她用心做了,我们自然都看得到。
平等待人是江老师的可敬风格。无论对那个学生都一视同仁,不会因为学生成绩优秀而多上课一分钟,也决不会给能力较差的学生少上课一秒钟。我觉得这一点对于我们做学生的极其重要,很多可培养的苗子往往很容易被淹没在老师的“不重视”上。
江老师还善于挖掘每个学生不同方面的潜能。就拿我来说吧,我这人胆子比较小,比较习惯把自己封闭起来,最大的缺点就是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到音乐中去,江老师就会不断地循循善诱,尽管我很顽固,不容易感化,可她还是会不厌其烦的开导我。它带我在音乐中感受生活,从生活中提炼音乐。有时随口一句话却能带给我莫名的震撼。
凡钢琴系的学生多知道江老师亲切幽默,和学生打成一片。上课时谈笑风生地讲解;下了课经常举行班级聚餐,同学与同学、同学与老师,没有距离感,这样的融洽,我以前只有在电视、小说里见过。她有一句话或许会影响我们学生终身:“心中有真诚的态度,我们的艺术才会打动人;我们的生活才会丰富多彩;我们的生命也才会有价值。”)
问:如果一定要你在教师和演奏家二者中只选其一?
答:嗯。。。。。。。。我觉得还是演奏吧,那是我最擅长的一种表达方式,很多心灵上的感悟,我更喜欢用音乐而不是语言文字讲出来。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的教学是为培养听众作准备的,我的学生如果弹得好,也能吸引更多的人,听众会越来越多。(这确是大实话!信手拈来就可以看到江晨的世界获奖屡历:90年日本园田高弘国际钢琴比赛第二大奖;94年法国圣.农.拉波戴舍国际钢琴比赛第三大奖、指定作品最佳演奏奖、独奏会特别奖;97年法国埃皮纳尔国际钢琴比赛第一大奖及作品最佳演奏奖…)
问:你现在培养学生,不仅仅是在培养将来的演奏家,可能更多的还担负一定的社会功能不能?
答:我觉得艺术家是应该有这个社会功能的。我们不能坐等听众自己对音乐产生兴趣,而应该去引导去启发。我现在的学生,以后也会有学生,有点像“愚公移山”中“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笑)而这座“山”呢,就是—让更多的人喜欢音乐。
问:应该说你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一路都挺顺利,你相信只要努力就能成功吗?还是要有机遇?
答:“只有努力才能成功”,不是“只要努力就能成功”,中文真妙!只差二字,却截然不同。当然是要有机遇的,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但是,有机遇的人不努力也不行。
问:你幸运在哪里?恐怕有人说你有很好的父母,其他的人却没有你这样的家庭,机遇来的就比你少很多。
答:家庭中文化素养的熏陶,从小就得到名师指点,顺顺当当获得很多机会,确实已是一种幸运。但我最幸运的事,还是父母、老师从我最幼小的时候就培养我有一种执著的精神,将事业看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挫折、不幸,在这种执著面前似乎没有多大的杀伤力。其实我也有惰性,有时候很懒,但懒散间会突然很不舒服,觉得自己的艺术、见识都没有进展,有种紧迫感,仿佛害怕时间白白流逝了。
问:是不是到了国外这样的念头更强烈?
答:是呀,出国以后更明显了!到了欧洲打开眼界,真正意识到音乐可以有如此的生命力,觉得自己差得太远了,要补的太多了。举一个很小的例子,单单说唱片吧,出国以前,中国的唱片资源比较少,能学到的东西很有限。但是到了法国,记得第一次去找莫扎特歌剧《唐璜》的录音,居然随便就可以找到十几套,能摆满满一桌!我仿佛就从小溪到了海洋。爸爸那时写信说:到了知识的海洋,首先要学会游泳,不然还没喝几口就会被淹死,比喻之深刻、生动,至今难忘。那时候对自己的要求就更高了。
问:能否说说你的挫折呢?
答:其实我经历过很多失败。输了,我认,但是从不低头!每一次失败,我都尽快地将它转化成动力,把坏事变成好事。所以我并不记得值得叙述的挫折,只记得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一次又一次地从零开始。这也许该归功于我的执著吧。
问:第一天到法国,下飞机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答:那时候我才18岁,第一次出远门,转了三次机才到巴黎,箱子却留在了新加坡,真是无暇顾及下飞机的感觉了!稍稍定了一下神后,只觉得那个地方非常干净,空中有一种清新的自在随意,事物的颜色都很鲜艳,确实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问:当时你才18岁,一个人出远门,没有父母的呵护,你会有孤单和害怕的感受吗?
答:孤单是理所当然的,但我相当独立。再说那么多东西等着我去学,也不在乎这份孤单。
问::当时你有多少钱,够你支撑多久?
答:大概也就一两个月吧,带着日本比赛赢来的奖金。
问:法国读书期间打过工吗?
答:这可就是我的运气了。《花轿泪》的作者周勤丽女士帮我联系并办理了出国的所有手续,安排在她亲戚的家里住下,非常照顾我。第一年的生存就没有什么问题。一年后,我的语言和视奏能力都达到了一定水准,就开始教学生、弹伴奏、开音乐会。。。和其他器乐家或歌唱家合作,有时比在钢琴课上学到的东西更多。后来得了大奖,就更没有问题了。整个巴黎音乐学院,可以不靠打工的学生读书是寥寥无几,法国的孩子也很讲究独立,只有家境比较好的日本或南韩、台湾的学生家里会寄很多钱来,大部分学生都忙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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