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原子彈即將投下：一位日本少女的日記

木心

當原子彈即將投下：一位日本少女的日記 亞洲時報8月9日Adam Leibowitz撰文﹕東京— 8月對日本來說是一個令人心顫的季節，因為1945年的8月6日和9日，美國分別向日本的廣島和長崎投下兩顆原子彈，從而結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整整一個月，日本人民通過各種紀念活動表達自己的沈痛哀悼和追憶。電視臺幾乎每天都在播放與原子彈爆炸相關的故事，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悲傷氛圍。(chinesenewsnet.com) 也許一年一度的盂蘭盆會（8月12－15日）更加深了這種情感。期間已故親人將回到家中並受到健在家人的盛情“款待”，男女老少群集在德島市中心大街遊行，圍著篝火大跳阿波舞，以此來戰勝對死亡的恐懼和表達對已故親人的懷念。(chinesenewsnet.com) 然而隨著親眼目睹這場災難的幸存者漸漸老去，這段歷史將在日本人的心中漸漸淡漠。正如歐洲的諾曼地登陸60周年紀念日一樣，明年將迎來廣島和長崎被炸60周年紀念日－在謝幕前的最後一次輝煌演出。日本和美國早已握手言歡，在東京全力支援美國的“反恐戰”（包括使用貧鈾）期間，日本政府似乎忘記了這兩座城市的災難史和整個日本如何“從廢墟中和平崛起”。此外坐落在日本曾遭受轟炸的群島的核動力工廠也使我們感到困惑。(chinesenewsnet.com) 我們也許無法理解日本複雜的核存在，但是通過一些日本作家對原子彈事件的受害者及當時的日本人民生活的全面描述，我們可以對這段歷史背景有更深入的瞭解。日本小說家野阪昭如的《繭火蟲之幕》被改編成電影后曾打動無數人的心靈，該片講述兩個戰爭孤兒由於社會的冷漠而餓死的故事。這個半自傳體的童話故事傳達了一個資訊：在戰時的大後方，面對艱苦的生活，連親人之間也會變得自私和冷酷。(chinesenewsnet.com) 2002年8月－9月，日本NHK TV播放了野阪昭如題為Reading the Diaries from War的紀錄片系列。正如題目所暗示的那樣，野阪採用了日本著名文人描述二戰史喜歡採用的形式：日記，不過這次是一位名叫Moriwaki Yoko（我們姑且稱她為洋子）的13歲少女的日記。洋子1945年4月6日開始進入廣島著名的地方女子學校讀書，這些日記是她開始上學後的家庭作業。以下是她的日記的部分摘錄：(chinesenewsnet.com) 4月6日：今天我參加了學校的入學典禮。我終於如願以償地成為廣島第一女子中學的一員。我一定全心全意地過好每一天並永遠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學習。(chinesenewsnet.com) 4月7日：我上學的第一天。今天早上我的心情雀躍。如果爸爸不是現在正在前線打仗，他該多麼高興啊！他一定會為我慶祝的。為了爸爸我一定要努力學習。爸爸，您的女兒已經成為6班老師的小幫手，請您為我感到高興吧！(chinesenewsnet.com) 4月8日：今天我們走了整整6裏路（日本的6裏相當於約25公里），這可真把我累壞了，以至於我第二天險些起不了床。(chinesenewsnet.com) 4月10日：今天是正式開始上課的第一天。第一和第二節課是縫紉，第三節課是文學，第四節課是藝術，第五節課是語法…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我碰到我的親戚小梅，她現在上小學4年級。很快她就要遠離父母，被疏散到鄉下去了。她看上去很憂愁，但是這是為了勝利。勇敢些吧！小梅。(chinesenewsnet.com) 4月13日：今天我首次見到了可恨的B－52戰略轟炸機。它在空中劃下一道美麗的冒煙的長弧線，在廣島的上空環繞一周之後離去。我感到非常悲哀。空襲的信號再次想起，我中午就回家了。(chinesenewsnet.com) 4月19日：我今天沒有出門，因為我生病了。這幾天以來我學習的心情太急切了，以至於我今天不能去上學。我的喉嚨疼得要命，我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我的頭也很重以至於我連舉手都困難。我真的很想去上學，但是我做不到。(chinesenewsnet.com) 4月23日：今天我們第一次上數學課，我學會了如何使用計算尺。這好像挺有趣的。上到第五節課的中途響起了空襲警報，於是我們很快就回家了。(chinesenewsnet.com) 4月25日：通過學習家政學，我學會了如何照顧老人。老人們為了我們的國家和他們的家人辛勤勞動了一輩子才有了我們的今天，我從心底裏感謝他們,我要好好地照顧他們，因為他們是我們的前輩。上家政學時我聽得很認真，並學到了一些有用的知識。下午時響起了空襲警報，於是我乘4點16分的渡船回家。回家的路上我聽到一聲巨響，不知道那是什麼發出的聲音。(chinesenewsnet.com) 4月26日：今天第一次上生物學。木村老師是一位非常優秀的老師。我們學習了松樹如何授粉，松樹在顯微鏡下脈絡多麼清晰呀。(chinesenewsnet.com) 4月28日：今天的第一和第二節課我們去學校的農田勞動了。我們用鋤頭翻土並除草後就回學校了。我們剛回到學校就響起了空襲警報，於是我乘12點15分的渡船回家了。由於空襲警報我比平常早回家，我幫忙做了許多家務後才做作業。我在砍木頭的時候，斧頭砸在我左手的食指上，我簡直嚇呆了。好在我的手沒有受傷，我暗自慶倖。(chinesenewsnet.com) 5月5日：上第三節課的時候又響起了空襲警報，於是我們又提前放學了。一年前的今天是父親離開我們上前線的日子。(chinesenewsnet.com) 5月11日：今天我在上學的路上聽到空襲警報，只好躲到掩體裏。很快我聽到解除警報的聲音，但是我正打算回家時警報聲再次響起，於是我又回到掩體內。聽到解除警報後我，乘11點的渡船回家。午餐後我小睡了一會兒就開始準備應急食品，因為媽媽的胃病突然發作。我把媽媽照顧得很周到，並代替媽媽做了晚飯。大人們表揚我是個能幹的孩子，我感到很高興。(chinesenewsnet.com) 5月17日：今天的實踐課我們做了很多事情。我的工作是給地區法院周圍的70顆樹修枝。這個工作量很大，但是我願意一個人承擔。今天的勞動使我腰酸背疼，但是我知道這和前方浴血殺敵的戰士相比太微不足道了。我希望自己明天能做得更好，因此我寫完日記做完家庭作業後就上床睡覺了。(chinesenewsnet.com) 5月18日：我們今天又上了實踐課，而我還是幹昨天的事情。我的手被竹子劃破了一道口子，雖然傷口不大，但還是疼得我夠嗆。但是這和前線戰士相比算不了什麼。(chinesenewsnet.com) 6月4日：今天我們清理道路，每個人還是負責同樣的區域。儘管烈日當空使我汗流浹背，疲憊不堪，但是當我看到路面在我們整理後看上去多麼整潔乾淨時，我認為我做了一件好事。(chinesenewsnet.com) 6月5日：今天沖繩戰鬥還在繼續。我想美國和英國女子學校的學生一定團結一致，我們一定不能讓她們比我們做得更好，一定不能。在我白天上課時，大阪和神戶受到了敵機的攻擊。也許還會有別的學生像我一樣，像櫻花一樣被炸成碎片。我的同班同學們，我們正在與敵人戰鬥，你們可以在地下長眠了。(chinesenewsnet.com) 6月18日：我一大清早起來去買火車票。但是火車票正好在我之前賣完，於是我只好失望而歸。幸運的是我後來搭上了一輛卡車，並于夜晚12時左右到達了Yoshiwa，爺爺見到我十分高興。今天我很累，因此沒有幫爺爺做太多家務。(chinesenewsnet.com) 6月19日：今天是我到達Yoshiwa的第二天。我的工作是一大早起來照顧小雞，做飯和飯後洗碗、打掃房間和在花園除草。中午午睡一會兒後我又繼續工作。（她在爺爺奶奶家的農場幫了兩個星期的忙）。(chinesenewsnet.com) 7月7日：由於昨天走了25公里路，我的腳有點疼。但是當我想起我們的戰士要如何行軍，我覺得自己這點疼不算什麼。我們第一節課進行大掃除，我們的工作剛剛完成就響起了空襲警報。我們很快排好隊，城外的人把教科書搬回了他們家裏。(chinesenewsnet.com) 7月16日：今天第一節課我們學習如何在頭、眼、耳和下巴綁上三角繃帶。在空襲警報響起後我乘下午2點20分的渡船回家。回家後我先是幫家裏做家務、然後學習到下午5點，晚飯後我寫完日記就睡覺了。(chinesenewsnet.com) 7月24日：我今天早上剛坐上渡船就聽到空襲警報，於是我只好折回家等待警報解除。警報一直持續到上午10點，因此我今天沒能去上學。我為敵人使我們荒廢學業感到痛心－即使僅僅只有一天。(chinesenewsnet.com) 8月3日：今天我們去了Takeya公園，那裏雜草叢生，因為已經有很長時間沒人割草了。我們每個人都拼命除草直到我們能看到黑色的土地。黑色是一種多麼美麗的顏色啊。我們將砍下來的草又梨入土中作肥料，我們幹得滿身大汗，但完成工作後又感到很快慰。我覺得有點疲憊，不過根本不把它當回事。高年級的學生同樣幹得很賣力。我們沒有理由抱怨辛苦。明天我們又要去公園勞動，我一定全力以赴。(chinesenewsnet.com) 8月5日：昨天叔叔來我家，給我家帶來了活躍的氣氛。如果每天都是這麼快樂該多好呀！明天有一次“拆屋”，之後我要去做清理工作。我將全力以赴。(chinesenewsnet.com) “拆屋”是日本城市一種傳統的防火措施，即將某個重要建築物周邊的房子推倒，以防受到空襲時大火的蔓延。第二天，即1945年的8月6日，當洋子和她的同學們正在廣島Dobashi區的一座廢墟上勞動時，原子彈從她們頭頂掉下來。野阪昭如在他的日記系列中是這樣描述洋子的死的。(chinesenewsnet.com) “8月6日下午，原子彈在離她勞動的地方1公里之外爆炸，她受傷的身體被抬到10公里之外的學校廚房並於當晚死去。比她低年級的學生可能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大人們早已停止了思想。在1945年夏天，洋子和她那一代人是唯一為日本皇帝和國家獻出了他們寶貴生命的一群人。”(chinesenewsnet.com) 最後一句話是典型的野阪昭如風格。作為一名堅定的歷史唯物主義者，野阪曾在接受國家電視臺採訪時建議皇帝和首相小泉一同前往靖國神社－不是去參拜戰犯，而是去向他們道歉。他的理由是：鑒於死於食品和醫療短缺的日本戰士遠遠多於死於與敵軍的交火，他們沒有得到他們誓言捍衛的帝國制度的支援。(chinesenewsnet.com) 在那些無法解答的道義和認識論問題再次呈現在我們面前時，這種歷史唯物主義也許能給出一些解釋：“他們為什麼要死?”答案很簡單：因為美國投下了原子彈；“美國為何要投下原子彈呢？”因為這是一場戰爭，而使用核武器是現代戰爭的一種手段。那麼我們不僅要問：“為何會有戰爭？”對於這個問題還沒有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但是野阪至少可以直截了當地回答為何到1945年8月6日還會發生戰爭，因為日本的政治領導人錯過了對《波茨坦協定》做出反應的機會並拒絕在7月下旬投降。(chinesenewsnet.com) 每年的廣島和長崎紀念活動期間，人們便會搬出日本憲法的第9條（譴責戰爭是外交政策的工具）。日本戰地記者橋田信介惋惜日本政客們總是把“戰鬥”和“戰爭”混為一談，使我們無法公開地討論戰爭的確切含義。實際上，“戰爭”是一個概念，同一場戰爭對不同的人會產生不同的結果。當然，戰爭的故事永遠與戰士和軍事行動分不開，但是野阪的日記系列使我們瞭解了大後方的非戰鬥人員的艱苦生活，這些人同樣在戰爭故事中扮演主角。(chinesenewsnet.com) 洋子的家人，包括她的從中國戰場回國的教音樂的父親在戰爭中倖免遇難。她的家人一直保留著她的日記，她的弟弟1992年將它出版。瞭解原子彈投下前日本人民的艱難生活也許更有助於我們瞭解投射原子彈造成的殘酷現實。(